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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楼诚】食味 之三十二

黄桃罐头:

章三十二·红菜汤与可丽饼(下)

列宁格勒的冬日再长,春天也是要来到的。

阿诚将最后一件晾干的厚棉衣叠整齐收好,心里颇为轻松的呼了口气,一整个冬天都在和湿棉衣与风雪天作斗争,终于可以松缓一下精神了。

这里的天暖的很慢,不说与上海相较,单比起巴黎来都是冷的多,待到真正能将手自由伸出活动时,算算时日,居然距来时也已经过去了近半年。

当初看到那块长命锁后,阿诚默默黯然了良久,就将那衬衣依旧整理好,锁头悄悄塞回了原处,那衬衣口袋本就在左胸处,这样一放,就像是捂在心口一般。因为这件衣服和物件,阿诚是伤神了几天,情绪也有些不好,然而没过多少日子,繁忙紧张的学习日程又将他的精力几乎全拖拽了回来,倒是无暇再思及其他。

不过这简单又单调的生活过久了,阿诚又开始在偶尔的空闲里无限思念起明楼来。

他对明楼的感情一直不一般,说不清道不明,却是他心里最重要的人。从前瞒着大哥参加组织偷偷出任务,纵使知道明楼对自己有心,但是因为怕牵连了大哥,所以总觉得就这样一别两相忘也是好的,但是后来突然间就知晓了大哥和自己的同一阵线,要说阿诚没有其他的小心思,怕连他自己也是说服不了的。

可是有念头是一回事,能不能实现却是另一回事。

阿诚想,他大概还是自卑的,怯懦的。纵使明楼教了他这许多年的自立自强,纵使他这些年已经可以不卑不亢面对外界世人,可是心底那个曾经懦弱可怜的孩子却一直不曾完全消失。阿诚不想承认,却不得不面对,就连当初加入组织立志报国,在那拳拳热忱赤子心后面,其实也有那样一个小小的卑微的自己,想以此来证明自己价值和能力的存在,想从此活成心目里那样自信而夺目的存在。

正因为他还怯弱,他还自卑,所以他面对不了明楼赤诚的目光和情爱,他思虑良多,他顾虑重重,其实不过是因为,他自认配不起他。

时光就这样在阿诚日复一日的淡淡忧愁和忙碌中流逝,离开了明楼的日子虽然有些不适应,但是阿诚尚觉能应付,只是每到节日间,时间却是无比难熬。组织自有纪律,不到万不得已只字片语也无,家人不知道他的所在,所以自然不会有书信到达,而明楼作为明家唯一知情人,却也不能够和他联系半分。

更不要说,明楼平日里所要面对的,除了周遭要应付的人事,还有一个王天风。

这个疯子似乎格外的关注着阿诚的动向,自打阿诚从巴黎消失以后,便不停的会向明楼问东问西旁敲侧击。

“送回国去了。”明楼板了脸看他,表情里的不满呼之欲出。

“就因为上次花店的事?”王天风坐回到沙发上,扭头看看客厅里挂着的画作,“小孩子画的?还不错。”

“那件事还不够?!”明楼微微提高了声音,“我再不管,他都要把自己命玩进去了!”

“行,你说得对。”王天风嘴角噙着笑,看着要发火的明楼也不反驳,“听说你另一个弟弟也来巴黎玩了几天?怎么,打算来这里上学?”

“我们家的事你少打听。”明楼斜他一眼,“上不上学,来不来巴黎,与你何干?”

“当然有关。”王天风抬眼对视明楼,“上了这条船,就没有什么家人不家人了,只要有用的——”

“住口!”明楼忽的站起身来,双眼里的怒火隐隐可见,“有我在,你别想打什么主意。”

“你不适合。”王天风毫不畏惧的直视回去,一字一顿,“也,不,合,格。”

明楼眼神飘忽了几下,倾身坐回去,“总之,我说不许。”

“你怕死吗?”王天风忽然笑了下,不等明楼回应,便自顾自的说了下去,“你不怕,你当然不怕。但是你怕死在黑暗中。”

明楼脸颊微动,喉结跟着滚动一下。

“你可以死得其所,但你怕无人知晓。”王天风继续意味深长的看着明楼,“虽然你完成了军统训练班的所有课程,虽然你是唯一一个当期最优秀的学员,但你仍然不是一个合格的特工。你活在黑暗里,但你渴望阳光,你也渴望认同,你想牺牲的正大光明。”

“可我不同。我无所谓。为了达到目的我可以无所不用其极,我知道你们叫我疯子,可是这时代它需要我这样的疯子……我可以毫无人知的死去,也不怕被人唾骂万年的屈死,只要能胜利,我都可以不在乎。”

“可是你做不到。”王天风微微侧过头,看着不远处的花束,像是在说与明楼,又像是在自言自语,“不止你。还有你的家人。”

“我有我的行事原则,同样容不得别人置喙。”明楼起身准备送客,“最近有点空闲了,我准备回国一趟,你最好自己在巴黎消停些。”

“你什么时候见我消停过?”王天风不在意的看他一眼,伸了个懒腰站起来,“那,过后见。”

凛冽刀刻一样的秋风刮得天昏地暗,虽然是深秋了,可这国内一层秋雨一层凉的时节,在这远离海洋的苏联大陆深处还是又阴冷又干燥的,风沙一过漫天的萧瑟感。

难得的休息日里,阿诚缩在床铺一角,深觉已经被这个世界所遗忘。

大哥给带的牛肉干早就吃完了,食堂里供应的饭菜又实在调不起人半点胃口,同屋的苏联人又去与一群人喝酒聚会,阿诚这样的性子,碍于情面参与了几次,见识到这冰天雪地的当地人酗酒的风格后,便再也不肯去了。

大哥在做什么?大姐和明台又在做什么?会不会也有那么一瞬,会谈起他这个兄弟?

阿诚摇摇头,打断自己的胡思乱想,伸手拿过外套,准备去外面买点吃食。这里虽然是秘密训练,但是偶尔的近途外出还是可以的,阿诚平日里过得节俭,又不喜好烟酒之类,所以零用钱攒了许多,不过这里面有着组织节省下来的经费和大哥偷偷塞给他的私房钱,所以阿诚总也舍不得花太多。

外头小店里有还算上好的牛肉和奶酪面包出售,不过在这大供给制的环境下,物价也是不便宜就是了。阿诚吃不惯本地那特产的大列巴,因此对这样的甜面包觊觎了许久。仔细的把零钱数了几遍,他裹紧了外套冲进一家面包店,准备买几只刚出炉的可口松软面包,给自己改善一下伙食。

明楼站在不远的拐角处,看着阿诚那长高了也结实了些的身子,面上不由自主的带了欣喜的笑意。

将近一年未见了,孩子这么快就长大了,瞧着倒像是长了三四年一般,连脸上曾经仅存的那一点天真稚嫩学生气也脱了个干净,二十一岁的阿诚,看起来像个成熟又稳重的坚韧战士。

就像是在沙漠里拼命储过了水的幼苗,转眼之间根深叶茂,迎风飞扬。

阿诚将刚刚包了纸包的面包和香肠揣在怀里,香喷喷的气息和热乎乎的触感让他心里头喜滋滋的,脚步都轻快了许多。

不经意的抬头,眼角扫过一个身影,阿诚脚下一个趔趄,原地呆愣了几秒钟,猛的偏过了头。

那是一个背影,高大又熟悉,连那厚厚的风衣,都是阿诚记忆里看惯了的样子。

阿诚张开口想要喊一声,可是却发不出声音,他想要跑上去追一追,可脚步却怎么也动不了。他就眼睁睁呆在原地,看着那个似乎宽厚了些的背影,匆匆的消失在拐角处,再也看不到。

阿诚慢慢的收回视线,看着手里抱着的香甜面包,眼眶猝不及防的红了个彻底。

大哥……

他自卑怯懦了这些日子,他自觉无人理解,他险些自轻自贱,可是他原来又一次忽视了,明楼那一直在身后默默支撑他凝视他的目光。

原来一切都未曾改变,只是他忘记了。

阿诚立在风口里,忽然就想起了许许多多的事。他想起小时候和明台打了架,大哥嘴上应着大姐训自己,私下里却会偷偷带自己去吃好吃的做补偿。他想起在学校里被其他世家子弟欺负,大哥教给自己念“王侯将相宁有种乎”,告诫他不可以妄自菲薄。他想起那年大哥去了巴黎,机场抱了他许久,然后色厉内荏的板着脸要他乖乖听话好好读书。他想起在巴黎的那年,大哥那次喝醉了酒,呆望了他好久,说阿诚你一定要好好的……

手心在发烫,阿诚垂下头使劲嗅着面包的甜香气,眼泪滚珠一样落。

他的大哥,是优秀的革命者,是英朗的学者,更是一个合格的兄长,一个赤诚的爱人,他明诚冠了明家的姓,长成了明家人,踏上了明楼的路,他凭什么就不能认为,自己是可以和明楼并肩而立的?

“我等你回来……”

明楼临别时的模样在阿诚眼前慢慢浮现,他知道明楼还有话未说完。等他回去,他们就是战友,更触手可得的,是爱人。

没有卑微的爱情,只会有卑微的人。他明诚是明楼一手带大的孩子,怎么可以放任自卑懦弱侵蚀掉他的身心,占据他那样的赤忱热血?

阿诚握紧了拳,一手紧紧搂住面包袋子,又哭又笑的像个小孩子一样,红着眼睛往回走。天色已经黑透了下来,风声也渐大,阿诚无意识的摸了摸胸口处,隔着厚厚的衣服,仿佛都感觉到了那个小小凹凸不平的玉坠。

那是明楼给他求来的小貔貅,上好的羊脂玉件,只因为他那时年幼多病多灾多难,他的大哥为了求个安心,连一向不放于心上的僧佛之言也当做了寄托。冰冰凉凉的小玉坠挂在脖子上,大哥还抱着尚年幼的自己颠一颠,说阿诚啊以后咱们家招财进宝就靠你了。

噗嗤一下笑了出来,阿诚揉了揉眼睛,面包已经被自己捏攥的不成个样子,好像跟明楼头些年第一次烤出来的作品不相上下,歪歪扭扭看着好笑。

大哥。等我回去。

此时的明楼,刚刚踏上离开苏联的火车,身旁只一个小小的皮箱,里面装着一些从上海家里带回来的简单的衣服和吃食。

手心里是一张薄薄的车票,写着这异国的文字,似有着阿诚的气息。

巴黎的公寓一切如旧,只是餐桌一角会时常多出半块冷掉的可丽饼。那曾经是阿诚来到这巴黎后最先学会的法国美食,不过人去饭菜凉,而今的明楼也只会买来看一看,然后索然无味的吞下几口,只当回忆过往那个孩子尚在身旁的欢喜。

而在卧房那一个隐秘不为人所知的角落盒子里,整整齐齐的放着小小一摞火车票,从巴黎出发,目的地是那个北国的寒地。

明楼从来没奢望能用这些车票换来阿诚的近况,却依旧会习惯性的每月买一张,就如同时时连起着列宁格勒到巴黎的距离。

不能相见亦可,只要在我心里,你一切安好。

阿诚,盼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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